也說山東跪拜習俗,究竟是糟粕陋習,還是人之常情?
編輯:王軍 信息來源: 騰訊網(wǎng)發(fā)布時間:2021-2-15
最近幾天,山東硬核拜年的視頻走紅網(wǎng)絡。
在視頻中可以看到,幾十人集體下跪磕頭,向前方的長輩行跪拜禮。
視頻流出后,引起了不小的爭議。有人認為下跪磕頭就是封建陋習,不應該提倡,必須予以廢止。也有山東網(wǎng)友認為這是流傳下來的習俗,跪自己的尊長沒什么不妥。還有一些網(wǎng)友覺得這是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是老祖宗留給我們的禮法,應該大力提倡。
總而言之,針對這件事實在是眾說紛紜。其實這也可以理解,畢竟“跪拜”和“磕頭”,在人們的固有印象中本就是不太好的行為。
但在繼續(xù)討論之前,我覺得不妨先了解一下跪拜禮的前世今生,再作定奪。
跪拜禮作為古代廣為流傳的禮節(jié),即便在今天的某些地方,也具有不小的影響力。而古人之所以以“跪拜”為禮,與當時的生活條件密不可分。
我們現(xiàn)在生活中常見的桌椅板凳,在漢代之前是壓根沒有的,那個時候人們都是直接坐臥在地上。
稍微有錢的人呢,可能會鋪一些高大上的坐墊,比如用草編成,或用獸毛織成的席子,來顯示自己家境不錯。這也是成語席地而坐的來歷。
而當時人們的坐姿分為三種,第一種就是跪坐,也就是咱們現(xiàn)在看到的“跪拜”中的“跪” 其姿勢比較接近于日本人平日的坐姿。
第二種是盤腿坐。第三種是臀部直接著地,雙腿自然向前伸直,身體后仰。
坐法有很多,但代表的含義卻不同。其中跪坐在古人看來最為得體,在一些嚴肅的場合,或者會見親友時,為了表示尊重,就要恭敬地跪坐。
而第三種坐姿最為輕浮,常常是獨自一人時,不必計較禮節(jié),便采用這種坐姿。據(jù)說曾子曾經(jīng)有一天回家時看到自己的妻子這么坐,一氣之下竟要休妻,足以說明在尊崇禮節(jié)之人看來,這種坐姿有多么不雅。
因此,跪這種姿勢本身一開始并不帶有任何貶低之意,就和現(xiàn)在人們坐著一樣,是一種很普通的姿勢。
正是因為跪姿很普通,所以跪拜禮在早期也沒有現(xiàn)在這樣頗具爭議。
既然人們都是跪坐著,那么如果要表示敬意,只要稍稍一彎身,將頭至地,便完成了一套“跪拜禮”,本身并不復雜。
而且跪拜禮一開始是一種雙向性的禮節(jié),往往是人們互相行禮,就和現(xiàn)在人們在大街上走路,碰見熟人互相打招呼致意一樣。沒有任何貶低他人,彰顯自己至高無上地位的意思。
然而隨著漢代國力的發(fā)展,桌椅板凳如“舊時王謝堂前燕”一般,飛入了“尋常百姓家”。
人們有了更舒服的坐姿可選,跪坐也就從人們的生活中逐漸遠去。跪拜禮也不再是一種常見的禮節(jié),而被賦予了更多的意義。
而跪拜禮的演化,也從漢代開始,變成了雙線前行。在民間的跪拜禮和在王公貴族之間的跪拜禮逐漸朝著兩種不同的含義演變。
在民間,由于跪拜的姿勢不再常見,所以跪拜禮原本恭敬的含義進一步提升,演變?yōu)閷﹂L輩的尊敬。
人們彼此之間雖然不再見面就跪,但面對家族里德高望重的前輩,往往仍要行跪拜大禮。現(xiàn)今山東的習俗,就是這一種。
而在王公貴族那個階層里,跪拜禮則變成了一種等級之別,成了上層人彰顯自己地位的工具。大臣見到皇帝要跪,仆人見到主子要跪,這中間存在著明顯的等級差異。
一旦跪拜失去了原來的“尊敬”之意,變成了一種壓迫的工具,其味道自然也就發(fā)生了變化。但遺憾的是,在封建時代,這樣的工具,沒有一個統(tǒng)治者不會喜歡。
學者方瀟曾經(jīng)對二十四史進行了檢錄,發(fā)現(xiàn)“跪”字出現(xiàn)的頻率逐漸增高。《隋書》只有25字,《新唐書》則有230字。到了清朝,隨著“三跪九叩”大禮的制定,“跪”字的出現(xiàn)次數(shù)也激增到了2300之多。
這也是為什么現(xiàn)今人們提到跪拜和磕頭,最先反應仍然是抵觸。因為無論是在影視作品中,還是各類小說中,跪拜和磕頭大多都是作為一種“侮辱人格”的行為,常常見于地位存在明顯高低之分的二人之間。
但正如我前文所說,跪拜禮的發(fā)展自漢代以來,是走向了兩種趨勢。在有權勢的人那里,跪拜是壓迫他人的工具,而在普通的宗氏家族里,跪拜仍舊只是簡單的,表示尊敬的禮節(jié)。
這兩種發(fā)展趨勢存在著一個明顯的區(qū)別。
民間的跪拜禮,少強迫性,而多自愿性。跟長輩下跪,往往是出于真心實意的尊敬。畢竟從視頻中我們也能看到,那么多人一起跪,長輩年紀大,自然沒法強行讓這么一大批人同時下跪。
但另一種跪拜禮則不同。大臣不跪皇帝,輕則挨打貶官,重則丟掉小命。仆人不跪主人,你的工作也別想保住。
這當中存在著很明顯的壓迫,有一些其他的因素為跪拜增加了強制性,從而違背了個人意愿,有損他人人格,才令人反感。
辛亥革命期間,革命派反對跪拜禮提出的口號也是“臣之入朝, 縉紳之上公堂, 紅員新進之夤緣于府第, 此天下所仰望而不可得者, 而舉所謂叩頭、請安、長跪、匍匐、唱諾、懇恩之各種金科玉律, 以為之倡。”
這足以說明,我們應該反對的只是臣跪君王,民跪權勢。而至于民間流傳的跪拜習俗,本就不具備壓迫個人的因素,自然也沒必要一棒子打死。
所以,很多人單單看見“跪拜”、“磕頭”,就深感抵觸,這當然有歷史的原因存在。但如果斷然認為民間的習俗是封建陋習,傳統(tǒng)糟粕,而予以嚴厲批評,我覺得可能是沒有分清兩種跪拜禮之間的細微區(qū)別。
既然沒有強制性,那么此“跪拜”與所謂體現(xiàn)奴性的“跪拜”則截然相反,是完全不能混為一談的。
這也是為何1912年移風易俗時,明確規(guī)定跪拜禮的廢除只局限于上下官員之間,官員與百姓之間,而對民間私人的跪拜禮儀不加干涉的原因所在。
1995年,珠海一家韓資企業(yè)的女老板金某因一個中國女工在工位上打盹違規(guī), 便強行命令工人集體下跪,不下跪的就直接開除,從而釀成了三七罰跪事件。
在當時,社會反響激烈,一致要求嚴懲女老板,就是因為人們看到了逼迫員工下跪中的強制性。
而今天,人們針對山東跪拜習俗,有著不同的意見,而非一邊倒。大概也說明,人們足以分得清此跪拜和彼跪拜之間的區(qū)別。
我們當然可以根據(jù)個人的喜好,說自己不喜歡這種習俗,或自己覺得這種習俗還不錯。但完全沒必要上綱上線,指責跪拜尊長的人就是奴性未褪之人,認為跪拜的禮節(jié)就是糟粕陋習。
我身為一名南方人,小時候也行過磕頭之禮。每逢年節(jié),我們一家人都要去已逝的曾祖父、曾祖母墳前祭拜,行跪拜磕頭之禮。
即便當時我還年少,卻也沒有半點反抗,或覺得不舒服的意思,反而會有一種敬畏之心。
這并非是由于祖輩高我一等而帶來的壓迫,而是我知道,如果沒有躺在面前的祖輩,就沒有我的爺爺奶奶,我的爸爸媽媽,也就沒有我。
我想,這是人面對有血緣關系的長輩時,本能涌動的一種“人之常情”。
所以我絲毫不懷疑山東人在面對德高望重的長輩之時,回想起長輩當年對自己的諄諄教導,想到長輩們頂風抗雨讓自己得以安穩(wěn)成長,會油然而生一種崇敬之情,從而甘愿跪拜磕頭,以示敬重。
對于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情,哪怕不喜歡這種形式,我也會給予尊重。
當然,我寫此文并非為了論證跪拜禮有多好。對于跪拜禮是否應該大面積推廣這件事,我覺得沒必要。
因為人們表達自己情感的方式本就各異,人們選擇什么樣的形式來表達對于長者的感情,無論是磕頭,還是作揖,只要發(fā)自內(nèi)心,我覺得都可以接受。但倘若非要將一種習俗推而廣之,那反倒有違了個人自愿的原則,也就變了味道。
所以,我想,我們要反對的,始終都應該是強迫之下的情非得已,而不應該是個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情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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